第五章 爱如风,看不见,心间过-《套装:南风知我意(共七册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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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{爱如风,看不见,但到来时,那阵风如此轻柔,又如此强烈,从你心间吹过。

    闭上眼,你就会听见。}

    2000年,深秋,海德堡。

    枯叶落了一地,天边最后一抹阳光已沉入内卡河里。

    朱旧站在一栋庭院前,再三对比铁门上方小小的门牌号与自己手中纸条上的地址后,轻轻舒了口气,总算找到了!

    她其实方向感算好的,可这栋房子地处位置实在有够隐蔽,而内卡河畔半山腰上的别墅群全都长得一个样,朱红色外墙,坡屋顶,肃穆的黑色铁门,典型的德式风格。她又是第一次来这个区域,小路曲曲折折的,分叉口又多,像个迷宫一般。

    她抬手按门铃,很快就有人来开门,圆圆胖胖的中年妇人,倒是有个好听的名字,叫卡琳罗。她德语讲得飞快,也不管朱旧听不听得懂,将她带进屋子,指了指楼上,然后又匆匆地跑进了厨房。

    朱旧转身打量了下屋子,天色将晚,室内却没有开灯,只有厨房里透出一些光来。这别墅有些年头了,装修十分古朴,屋内家什都是深重的颜色,落地窗外暗淡的天光照进来,映衬得整个屋子沉寂又清冷。

    海德堡的深秋气温并不低,她站在这个屋子里,却觉得有一点冷。

    她抱了抱手臂,拾阶而上,楼上也没有开灯,比楼下更暗,一条幽深的长廊,两旁是紧闭的房门。她停住脚步,有片刻的茫然,正想下楼问问卡琳罗她要见的人在哪个房间时,忽然有什么东西从走廊尽头的方向扑过来,速度极快。

    她一惊,下意识就想闪身,可立即又想到身后就是楼梯,犹豫的瞬间,那团阴影已经扑到了她的身前,伴随一声“汪汪”的叫声,它双腿已经趴到了她身上。

    朱旧吓得失声惊叫,身体往后仰,慌乱中她还留有一丝理智,伸手撑住墙壁,才避免失足跌下楼去。

    楼下大厅里的灯亮了起来,卡琳罗询问的声音响起。

    朱旧站在阶梯上,拍着剧烈跳动的胸口,瞪着楼梯上的元凶——一只体格庞大的金毛狗狗,它蹲在楼梯口,吐着舌头,黑漆漆的眼睛也瞪着她,仿佛有一点恶作剧得逞的自得。

    朱旧并不怕狗,相反她很喜欢狗,可此刻她不敢动弹,因为她不确定,这只狗会不会咬人。

    卡琳罗走过来,看见朱旧那个别扭狼狈的姿势,竟然乐了起来,一边笑一边往后退,说:“我怕它,对不起,不能帮你。傅先生在走廊尽头左边那间房。”

    这一次她的德语讲得缓慢语速很慢,朱旧一字不差地听懂了,听懂了,所以她更加不敢动弹。

    客厅里的灯竟然再一次关了。

    一人一狗,在暗中对峙着。

    朱旧瞪着它,心里两个声音在交战,留下or离开?万一真的被咬一口怎么办?但离开,她有点不舍得,这份工作薪酬优渥,更重要的是,被一条狗吓跑失去一次机会,很!丢!脸!

    她咬牙,刚一迈开步伐,那只可恶的狗也站起来,冲着她狂叫,表情凶悍。

    朱旧一个哆嗦,又后退了一步。

    她一退,它又悠悠闲闲地坐下来,不叫了,吐着舌头望着她,它这个样子,又显出几分憨憨的可爱来。

    变脸可真快呀!朱旧被它气笑了,真想不管不顾扑过去跟它打一架!

    “梧桐。”

    安静的空间里,忽然响起的声音令朱旧微惊。那声音很淡很冷,幽幽远远地传来,不带一丝情绪。

    她接着一怔,这只狗,叫……梧桐?

    金毛狗狗听到呼唤,唰地起身,扭头飞快地跑回了房间。

    朱旧跟了过去,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的走廊,她走到尽头左边房间门外,门半敞开着,里面也没有开灯,暗沉一片。

    朱旧忍不住皱眉,这个屋子里的人都怎么回事?节省能源么?

    她轻轻敲了敲门,里面没有回应。

    她停顿片刻,又敲了敲,说:“傅先生,你好,我叫朱旧,leo让我过来见你。对不起,我迟到了。”

    房间里还是没有回应。

    整个空间死一般寂静,朱旧开始怀疑,自己先前听到的那个声音,是不是幻觉。

    正当她抬手准备第三次敲门时,里面终于传来了声音,语调冷淡:“十分钟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你迟到了十分钟,我不需要一个没有时间观念的看护。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,我……迷路了。”

    里面又不讲话了。

    “傅先生……”

    “砰”的一声,门忽然被大力关上。她从动静上听出是先前那只可恶的狗气势汹汹地撞在了门上,它还很得意地“汪汪”大叫两声,仿佛在说,滚。

    朱旧站得近,差点儿被门撞到鼻梁。她后退一步,深吸一口气,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算了。她想,这份工作leo开给她的条件虽然很诱人,但她也不是个爱死缠烂打的人。他拒绝的态度如此明显,想必工作没了。

    下楼的时候,她想起leo对她讲的话,你要做好心理准备,我表弟那个人,不太好相处。这哪里是不太好相处,迟到是她的错,可仅仅因为这个原因,先是让狗狗吓她,再让狗狗关门赶人,未免有失风度。

    她有点郁卒,更多的是可惜,自己没有得到这份工作。还好,在尘埃落定之前,她谨慎地没把之前的两份兼职给辞掉。

    她去厨房同卡琳罗告别,听见她要走,她一把拽住她,夸张地喊:“噢,亲爱的,你可不能走!我搞不定它们!”她指着流理台上一堆中药材苦着脸说道:“leo走之前答应过我的,今天一定会有看护来!”

    朱旧看了眼那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中药材一眼,这大概也是leo选择她的原因之一,医学院里她是唯一通中医药理并且会熬中药的学生。

    她解释道:“不是我不想留下来,相反,我很渴望这份工作,是傅先生不愿意接纳我。”

    leo的电话是在她刚走出院子时打来的,听完朱旧的话,他说:“mint,拜托你留下来,我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了。当帮学长一个忙,就三个月,好不好?我表弟那边我给他打电话。”他顿了顿,说:“mint,你不是很想春节回家看望你奶奶吗?”

    最后一句直击朱旧的软肋。她挂掉电话,想到三个月后,领到这份丰厚的薪水,她就可以毫不犹豫地买下一张回国的机票,先前那一点点郁卒立即就消失了。自从来到德国,她一次也没有回家过,对于靠课余打两份工来赚取生活费的她来说,国际机票实在太过昂贵。离家一年,她真的好想好想奶奶。

    往前走,离开。

    转身,回到别墅。

    一念之间,她已做好决定。脚步一旋,她再一次按响了门铃。

    后来朱旧常常想,真的,很多事情命运一早就安排好了,避无可避。

    比如,兜兜转转,她最终还是走进了他的生命里。

    也许是leo的电话起了作用,当朱旧再次敲响那扇门,只等了片刻,里面的人便说了“进来”,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声音。

    天已经黑了,房间里非常暗,也很静,一点都感觉不到屋内有人在。这样的寂静,让朱旧有点不适应,她连声音都不自觉放得很轻:“傅先生,我……”

    他忽然打断她:“我对你没有什么想要了解的。你下去吧,你要做的事情,卡琳罗会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朱旧自觉在与人交流上向来都很好,可面对这个只闻其声不见真面目的人,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无力感来,她预感到,接下来的工作不会很顺利。

    对于一个医科生来说,她的工作倒是不难,煎中药、注射、腿部换药与护理,卡琳罗将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,罗列在一张纸上给她。

    厨房里。

    朱旧将熬好的中药倒进碗里,熟悉的味道令她忍不住深深呼吸,一脸享受的模样让捏着鼻子的卡琳罗十分不解,明明不大好闻,她怎么就像在深嗅花香?

    她不明白,朱旧有多爱闻这种味道。中药的味道,奶奶的味道。奶奶是开中医馆的,药柜里的中药材名称她倒背如流。在异国他乡,很难见到中药材,卡琳罗说这些药都是从中国寄过来的。

    她端着药上楼,想起卡琳罗说,傅先生讨厌灯光,所以这么大一栋房子,总是黑漆漆一片。她正惆怅怎么在黑暗里伺候人吃药,到门口却意外发现房间里竟然开了灯,台灯淡黄的光线从半掩的门透出来,那只叫“梧桐”的金毛狗狗就蹲在门口,这次倒是安安分分的。

    朱旧冲它扬了扬拳头,然后敲门走进去。

    房间里没有人。

    她环视一圈,才在阳台上看见一个背影。

    通往阳台的门洞开着,晚秋的夜风吹动轻柔的纱帘,那背影在翻飞的白色纱帘中隐隐约约的,那人坐在轮椅上,穿一件黑色毛衣,身影极瘦,安静得像是要与夜色融为一体。

    她并不是伤春悲秋的性格,可不知为什么,这个画面,忽然让她心里涌起一丝淡淡的哀伤。

    “傅先生,药熬好了。”她在离阳台门几步之遥的地方站住,开口说道。

    等了片刻,他才“嗯”了声,然后滑动轮椅,缓缓退回室内。

    在经过她身边时,他忽然抬头,望向她。

    朱旧一怔。

    这张脸……

    灯光正打在他的脸上,将他苍白得过头的面孔照得一览无余。那种白,就像是多年没有见过一丝阳光,终日生活在潮湿阴暗的地方。而更令她震动的是,他的眼睛。那双眼睛,仿佛一口幽深的枯井,里面看不见一丝情绪,只有无尽的灰暗。

    而眼前这个人,才二十一岁。

    与她心思百转千回相比,傅云深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,面无表情地说:“你身上的香水味太浓了,很难闻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其实她从不喷香水的,下午她从兼职的咖啡馆上完班直接过来的,跟她共用一个衣柜的女同事不小心把香水瓶打翻了,她衣服上沾了很多,又没有别的衣服可替换。但那香水味道并不难闻。

    她沉默着将药放下,走出房间,再进来时已脱掉了外套,身上就穿了一件薄t恤,风从阳台灌入,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轻颤。

    傅云深看了她一眼,视线很快投入到被她放在桌上的药碗上,说:“药冷了,我不喝。”

    一大碗药,哪儿有那么快就冷掉。她知道,他就是故意的。leo的话涌入脑海,他可能会变着花样折腾你,你顺着他一点就好了。

    “我去热一热。”这一点小折腾,对朱旧来说,并不算什么。

    几分钟后,她端着还冒着热气的药上来,他看着那热气说:“太烫了,我不喝。”

    朱旧放下碗就走,片刻,手中拿了一只吹风机回来,她插上电,档位开到冷风,对着药碗就是一阵猛吹。

    傅云深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,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。她微垂着头,脸上看不出一丝被刁难的不耐烦,很认真地在为那碗药吹冷风。

    她放下吹风机,摸了摸碗的温度,将药端到他面前,微微蹲下身,与他平视:“傅先生,药不烫也不冷,是最适合入口的温度,请喝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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