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他离开的那一天-《套装:南风知我意(共七册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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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云易住的是个单独病房,在走廊尽头,很安静。此刻房门半开,陆年正准备敲门,抬眼看见里面的情景,手指生生僵在空中。

    病房里,云家父母坐在沙发里,姥姥跪在他们面前,头微低着:“对不起,是我没教好孩子。”

    那画面像一把最锋利的刀,将陆年的心脏搅得粉碎,一瞬间他几乎不能呼吸。

    他转身就走,脚步飞快,空着的那只手指甲深深掐进手心肉里,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。

    迎面走来的人忽然拉住他的手臂:“陆年。”

    他转头。

    他脸色奇差,云影担忧地问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女儿,我先进去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陆年才发现她身边还站了个人,是云父,他见过的,可他此刻一点也不想跟他打招呼。

    他拨开云影的手,转身往外走。

    云影紧跟了过去。

    陆年走出住院部,看见门口的垃圾桶,扬手将果篮扔了进去。他觉得这里的空气压抑得快令他喘不过气来,他疾步往医院大门走,到了门口又折身返回,姥姥还在病房里。

    最后他在住院部门外的台阶上坐下来,头低垂,微弯了腰,双手掩面。

    云影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,她从未见过这样颓丧的他,他总是骄傲的,不管站还是坐,背脊挺得笔直,眉眼间满是从容与自信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云影走到他身旁坐下。

    她轻声说:“叔叔婶婶很听我爸爸的意见,爸爸最听我的话。”她顿了顿,声音更轻了,“我现在就去找我爸爸。”

    明知他是为了别的女孩,可他这个样子,真的很令她难过。

    陆年抬头看她,眼中满是惊讶。

    “你等我消息。”

    云影不等他接话,起身飞快走了。

    云影离开不久,姥姥就出来了。陆年见她满面愁容,他心里已猜到了结果。果然,云家父母仍没松口。

    陆年紧握拳头,心里无比愤怒,他头一次觉得这世界真荒诞,先做错事的人竟如此理直气壮。

    姥姥像是撑不住一般,那么讲究的人,此刻随地坐到台阶上,眉头紧皱,幽幽叹气:“岁岁那孩子,怎么办啊?她现在一定很害怕,昨夜肯定都没睡呢,也不知道吃没吃东西……”

    陆年别开眼,不忍去看姥姥。

    云影的电话在这时打过来。

    “我爸爸想见你,你能上来一趟吗?”

    不知怎么的,陆年脑海里忽然浮现第一次与云父见面时的情景来,那房间里的摆设,他说话的神态,历历在目。某种预感很强烈地袭上心头,他下意识就想拒绝,可他又想起在警局分别时岁岁看他时的眼神,以及病房里姥姥折身而跪的画面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没有上一次见面那样的郑重其事,云父与陆年的交谈甚至没超过一分钟,一个手握筹码,一个别无选择。

    陆年开门出去,云影就等在门口,她急忙问:“怎么样,我爸爸同意了吗?”

    陆年直直望着她,深黑眼眸里仿佛有很多种情绪翻滚,最后都凝聚成一丝带着寒意的嘲讽,他说:“如你所愿。”

    他从她身边走过去,头也不回地离开。

    云影追过去,可刚走两步,她又停了下来,静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廊下。

    追上去说什么?解释吗?他不会相信的。不用在场,她也知道爸爸与陆年谈话的内容是什么。她想起之前,她撒娇着拜托爸爸说服婶婶私下和解,爸爸没回答她,只说想先跟陆年说几句话。因为上一次爸爸找陆年见面,导致他很不高兴,还误解了自己,她拒绝这个提议。爸爸又说,你不想跟他一起去英国吗?想,做梦都想。但用这样的方法……爸爸骂她没出息,又说你弟弟这是白受伤了,既然这样我也懒得管这事了。爸爸态度无比坚决。

    最后她不得不给他打了那个电话。

    是帮他,却也是她的贪心与自私,哪怕是以这样令人不齿的方式,她也想为自己求一个可能。

    “怎么样?”姥姥见到陆年,忙站起来问,起身太急,身体微晃了下,陆年赶紧扶住她。

    “同意了。”他轻声,“我给律师打了电话,他会处理后续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啊?!”姥姥高兴地拍着胸口,喃喃道,“太好了,太好了。”又说,“要好好谢谢你同学。”

    陆年扶着姥姥走下台阶,平静地开口:“姥姥,回家吧。我得收拾行李,明天飞伦敦。”

    姥姥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:“明天飞?不是还没到开学时间吗?”

    “昨天收到伦敦朋友的邮件,他邀请我参加一个小组赛,需要过去准备。”

    姥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他的理由看似没问题,可实在太突然了。

    姥姥停下来,眼睛盯着陆年的脸瞅:“年年,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?”

    陆年神色不变:“没有。这事本来昨晚要跟您说的,后来……给耽搁了。”

    姥姥皱眉:“可这也太着急了吧?”

    陆年脱口而出:“有个成员忽然退出了,找我救场。”

    姥姥的一切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,他的回答也早已在心里排练好了,说出口那么自然而然,连他自己都要相信这是真的了。

    姥姥虽然还有点疑虑,但很快就被其他事情转移了注意力,她像所有面对即将远行的孩子的家长那样,开始忧心他到了伦敦有没有地方住,飞机晚上到的话朋友会不会来机场接他,伦敦冬天冷,要不要再去买点衣服。又说实在太急了,都没办法好好给他准备一些好吃的带过去,诸如此类。

    陆年一一听着,耐心地回答姥姥的问题。

    “就提前了几个月,一样的。”

    夜深了,他坐在地板上,眸色沉沉地看着面前还未整理完的行李箱,想起自己跟姥姥说的话。

    怎么会一样呢,完全不一样。他至今的人生里,虽谈不上任性妄为地活着,但一直都是遵从己心,小时候想学什么,不想学什么,母亲始终尊重他的意见。后来与姥姥一起生活,她也从不干涉自己的任何选择与决定。

    云父提的条件其实算不上太苛刻,只要求他与云影一起前往伦敦,帮助她备考剑桥。云父的语气甚至都没有第一次见面那种高高在上的命令感,他云淡风轻又胸有成竹地抛出个选择题给他,可他其实并无选择的余地。

    原来被人逼迫的滋味这样难受。

    他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,可直至晨光熹微,行李箱仍保持着昨夜的原样,他就那样呆坐了一整夜。

    第一缕阳光照进来,他抬头看窗外,强烈的光线令他眯了眯眼,清晨的风拂起白色纱帘,轻轻的,暖暖的,微冷的春天即将过去,今天是个好天气。

    宜归家,也宜远行。

    他起身,快速将行李整理完毕,拉上拉链,两个行李箱立在书桌边。他去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,混沌的思维彻底清醒过来。

    没有胃口,但他还是陪姥姥慢慢地吃她亲手为他做的丰盛早餐。

    姥姥见他有黑眼圈,心疼地说:“收拾到太晚,没睡好吗?”

    陆年摇摇头:“没事,到飞机上可以睡。”

    吃完早饭,姥姥送他出门。接他的出租车已等在院子门口,陆年将行李箱放进后备厢,要上车时姥姥又拉住他的手,犹豫着说:“要不咱们一起先去接了岁岁,我们一起送你。”犹豫是因为,远行的人先去警局,老人觉得有点不太吉利。可他走得这样急,都没能跟岁岁说句再见。

    陆年说:“时间来不及了。”他上了车,又摇下车窗,对姥姥说,“您保重身体!”

    姥姥眼眶湿润,却笑着说:“别担心我。你好好吃饭,注意身体啊!”

    陆年点点头,让司机出发。

    巷子里路窄,车子慢慢往外开,陆年看向后视镜,姥姥还站在门口,一直往这边张望,直至车子拐了个弯,再也看不见那抹身影。

    陆年收回目光,闭眼补眠,却完全睡不着,思绪杂乱。

    其实他是下午的飞机,时间足够去接岁岁,可他不想见她。

    人的心如此幽微复杂,他为护她,才让自己陷入窘迫境地,却又忍不住怪她,哪怕明知这不是她的错。

    岁岁走出警局,刺眼的阳光令她一阵目眩,她伸手挡在眼前,深深呼吸,外面的空气真新鲜。

    她看见姥姥站在台阶下,冲自己微微笑,岁岁噔噔噔地急奔过去。

    姥姥说:“慢点慢点哎!”

    岁岁一头扎进姥姥怀里,拼命呼吸她身上熟悉的好闻的淡淡艾叶香,她闷声说:“姥姥,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姥姥伸手为她顺着乱糟糟的头发,轻声安抚:“没事了,岁岁,没事了啊。”

    岁岁从姥姥怀里退开,左右看了看,没看见想见的那个身影,她眸色暗了暗。

    姥姥知道她在找陆年,嘴唇动了动,最终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她。

    直至回了家,等岁岁洗了澡,又睡了一觉,起来吃完东西,姥姥才将陆年离开的事告诉了她。

    岁岁愣了足足有半分钟,然后她“唰”地站起来就往外跑,姥姥追出去:“你去哪儿啊?”

    “机场!”岁岁头也不回地喊。

    姥姥:“哎,飞机早就起飞了……”

    岁岁早已跑出了院门,姥姥叹息着摇摇头。

    岁岁听见了姥姥那句话,她知道,她心里都知道,他上午的航班,现在下午三点,他早已离开了。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打了车拼命往机场赶,还不停催促司机快点,再快点,好像能将他追上似的。

    他拿到offer后,她曾无数次想过他离开时自己会是什么心情,送机的时候一定会难过,但会笑着祝他一路平安,会对他说,别担心,我会好好照顾姥姥的。也或许会忍不住偷偷掉眼泪。但全不是现在这样的,他不告而别。

    岁岁一路飞奔着冲进机场出发大厅,她喘着气,在来来往往的旅客中穿梭,四下张望,视线却根本没有对焦,眼前一切都变得恍惚,人是虚的,物是虚的,周遭嘈杂全部遁去了,她就那样漫无目的地从大厅这头走到那头,又走回来。

    直至她被一个推着行李车一边打电话的男人撞倒在地,疼痛感让她清醒过来,那人弯腰跟她道歉,一边要扶她起来,岁岁摆摆手让他走。她就坐在冰凉的地板上,双手抱膝,缓缓将自己的头埋下去,泪水糊了满脸。

    人声、广播声,齐齐涌入她的耳中,世界嘈杂又鲜活,她心里却那样空落落。

    她不明白,为什么他连一句再见都不愿跟自己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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